header("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
(转录)地产泡泡 |
####注意,本文为转载,我无意间看到一篇好文,特意整理排版。#### 出处无法确定,原文并无版权声明。若作者认为侵权,请联系kingway[at]gmail.com##### 地 产 泡 泡作者:宋押司_1“请您说说房价到底还会不会涨?”一个女人站起来提问。 “涨!当然会涨。”我头也不回,破口而出。接着又加上一句:“涨死你们……”同时,拿着萤光笔的手在空中挥舞。台下“哄”的一声。我瞥了一眼下面这批人,厌恶之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还会升呢?市中心的房价均价已经达到每平方1万3,超过同等的二级城市的好几倍。比较类似的城市,比如成都,市中心房价也就3000多!”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着台上说。 另一个长得像是销售人员的人站起来:“其实上海黄浦江边的房子也就这个价最高了。” 我冷眼看着他们:“你们以为自己够厉害吗?你们以为你们知道现在的价格就可以知道以后的价格了吗?而且,你们也不知道现在真正的价格!” “啊?”两个家伙目瞪口呆。 “白痴。”我骂了一句,走下讲台,甩门就走。 “喂?你疯了!”唐娜从后面追上来。等她追上,我已来到大厅。我停下步子,冷笑看她。 “你在讲课哎。” “唐娜,你说,人为什么就没有个快乐的时候?” “哼!” 唐娜一脸怒气。 我抬头看着天。在一大堆垃圾建筑中间,唐娜公司的办公楼的确显得有品味。蓝灰色的外立面,褐色的窗玻璃,墙与玻璃中间点缀着白色的竖状条纹。 “别哼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可能说着说着会控制不住。”我拍拍她的肩。 唐娜低头看着地面:“我得回去交待一下,你等我一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虽然身着公司的工作服,却依然娉婷有致,令我不舍视线。如果不是因为前天晚上的暧昧灯光及灯下互摸,我肯定不会答应她给那一大帮智商不及格的骗子讲房产营销。 天府房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板邹祥辉知道卖楼一定要显示企业实力,显示销售背后的坚实后盾,因此,最近非常热衷于所谓品牌建设,什么工程奖、品质奖、生态奖、环境奖、设计奖买了一大堆;美国的欧洲的公司请了一大批,美国设计方案、贝尔高林环境设计理念、ISO国际认证、欧洲汤森管理模式、超五星级服务、VIP高级名流会所、加州风情等等概念倾巢抛出,不一而足。同时,他对内对外大讲企业文化,强烈表示天府企业文化其中一条是培养员工,“和员工一起发展”。因此,经常给各分公司、项目公司、各部门的员工举办种类型的讲座。这次,营销部经理唐娜以公司名义请我这个“知名”的地产策划人谈谈房产营销。 “告诉你,”我双手扶着她的双肩,让她正对着我,“一、我不是知名的,二、我不是策划人,三、我最讨厌和人谈什么营销。” “喂!算帮我个忙。这次由我来组织,我得完成任务。” “呵,那么多策划公司、房产公司,会没有一个能讲课的?” “这么多人,我就和你熟嘛。”唐娜嘻嘻一笑。我见势一把揽住她。 为了这次的一个长吻,我答应去讲讲。坦率地讲,在这个满世界都是骗子的时代,我早已是一个大骗子了,只是以前一直不想传授骗术。 “什么骗不骗的,都是这么做的嘛!” “这话何其典型。”我说,“很典型,很典型。” 我喝了口葡萄酒,用力过猛,一气冲到鼻孔,“咳咳”直嚷。唐娜忙拍我的背。作为售楼小姐们的主管,唐娜曾经是本市第一售楼小姐,破下独自一人一天销售别墅35套的记录,一夜之间,不但所在的公司就此立足,她个人也净挣2300多万。虽然后来不知怎么地跟邹祥辉好上了,令我长久不能释怀,但以这样的经历与身价,这一拍仍很有分量。 “好吧好吧,”我说,“我去给他们讲一讲。” “要认真地讲,不要玩世不恭。” “呵,希望我能忍住。越认真越可笑,越可笑就要严肃。” “走吧,去哪儿坐坐。”唐娜回出来时,我已在大楼外面。 “去钱塘江那边去,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离钱塘江不远,有唐娜的别墅。 “那,坐你的车吧,我不要开车。” “坐我的车你不是会没面子?”唐娜是全新的宝马5系,而我的是一辆经过改装的旧式军用吉普。我每天开着这种车去勾引那些和艺术沾点边的女孩,和不懂车只知道有车就是有钱的傻女孩,而唐娜当然不在其列,所以她从来没有坐过我的车。 “唉。”她叹了口气,皱着眉抬头看看天。那一刹那间我觉得真有点对不住她。 “好了,没关系的,”我安慰她。“很快会过去的。再说,有关系也是我的关系,与你没有关系。” “说什么呀!”她噘了噘嘴。 我把车开出来,等她上车。她进来坐定,朝前方望了望,一个转腰,神色严峻地看了我五秒钟,“啪!”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2“什么全国人居经典,什么国际花园社区,什么和员工一起发展,什么企业发展了社会才能发展,虚伪。其实这种虚伪也骗不了谁,谁不知道这些奖项是怎么回事呀。”我摸了摸被打烫的扭曲的脸,神色愤怒。 唐娜不屑地看看我:“你又好到哪儿去?你不是所谓的‘中国十大房地产策划人’吗?你凭什么拿这个奖?” “我没拿这个奖到处夸耀。我没拿这个奖当回事。我只是拿它去哄行业内的人,方便拿业务而已。”我说,发觉声音理直气壮。其实我最厌恶这种奖,一想起来就想吐。可是我还是理直气壮。 这个年头,谁不是在理直气壮地欺上瞒下呢?谁不是在理直气壮地在晦淫晦盗呢?谁不是在理直气壮地吃喝嫖睹呢?换句话说,谁不是像低等动物似地活着?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哄业内的人,这和老邹有什么区别?”唐娜像是看到了我的想法。 “是没有区别。我知道没有区别。”我开着车,想着自己的丑恶行径。这个年头,几乎已经看不到一个不欺上瞒下、不贪污受贿、不下流无耻的人了。每个人都是带着一种投机心态在活着,都想拼命捞一把,而完全不顾道德准则,也不热爱自己的生活。四面看去,整个社会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人人都散发着末日没落的气息。而我和所有的人,毫无区别;我和邹祥辉,更是一丘之貉。 开始我一直以为天府房产是邹祥辉创办的民营企业,后来才知它是由市政府某局下面的一个国营房地产企业改制而来的,前身是天胜房地产开发总公司,邹祥辉当时以该局副局长身份担任总经理。事实上邹祥辉至今还保留着该副局长的职务和公务员的身份,工资、福利也一直以局级待遇享受着。天府公司的土地全部以协议转让的方式取得,即使在中央宏观调控的背景下依然如此。 这个年头,土地出让的方式是行政划拨改、有偿出让、招拍挂三者并行。这三个方法,用另一种眼光看去,就是官商勾结、划地圈钱的三条路径。前两者人人皆知,第三种招拍挂,也只需通过预知标底、合作投标、强行举牌等方式就可实现和前两招一样的目的。而这些,都需要以权钱交易为前提。在我们这个社会,权钱交易是挣钱发财、跻身上层社会的前提条件。几乎没有不靠这个而能实现目的的。不用说国企,不用说民企,就是外企,在这里也得以政府公共关系为开展业务的头等大事。所谓“政府公共关系”,表面上是改善友好的合作关系,其实质就是向政府各级官吏搞公关,以各种方式各种名目行贿。我给一家外企做产品展示会策划时,那个白肤蓝眼黄发的公关经理就告诉过我一个搞政府公关的方便法门:先搞定退下来的干部,然后通过他们搞定在位的干部。 如今,人们的普遍心态是只要和土地沾上边,就能发财;只要圈到地,就能发达。于是,在上一轮的圈地高潮中,这个中小规模的城市麇集了700多家房地产开发公司,400多家建筑公司和300多家规划设计公司。除了与权势有各种关系的人以外,权势拥有者也纷纷在重利吸引下筹集资金炒地。不少党政部门、企事业单位争先恐后以各种名目、通过各种渠道向银行贷款,去发“地皮财”,一度,甚至连教委、体委、计生会、工会这类事业单位都把教育及体育经费拿了出来,想以钱生钱,炒地发财,然后经办人中饱私囊:只给公家一点小利意思一下,自己则拿大头,和跟随坐镇的银行代表按比例分脏。 当然,若要圈到土地,就得敲开权力之门。在这个行业的形形色色的企业中,有门路的就越过村、乡、镇、区等各基层办事单位,直接找省、市、县一级领导批地;门路一般的就敲市、县一级的土地规划部门的大门;没门路的人就在这样的公司里打工,分得一瓢羹。如果能弄到领导的“条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拿着这种“条子”,只需交几百几千块手续费就可以拿到“红线图”,然后马上脱手,一夜成为千万富翁。土地价格则随行就市的,全看经办人怎么做手脚;而经办人怎么做手脚,要看企业怎么打动他们。从征地到立项,从村干部到区、镇、县、市国土和建设部门的工作人员,每个环节都需用钱来打通“关节”。“关节”的打法称为“三部曲”:第一步,弄到相关主管干部的电话号码及住址,第一次上门时提一些水果“投石问路”,第二步就送“文件袋”。文件袋里是一打一打的现金,第三步就是“搞活动”,说白了就是带去玩女人或者出国旅游。前者,或者是妓女、或者是公关小姐,或者是售楼小姐,场合、档次随情况而定;后者,路线已经东南亚、欧洲、北美,扩大到南美、南非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 这就是“买路钱”,这就是房地产开发成本。这样的“前期开发费用”几乎占到房子销售价的20~50%左右。房价高企,这是原因之一。 就是这样,几平方公里几平方公里纷纷流向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而这些土地,理所当然地有90%以上是基本农田,就是说当年毛泽东主席的“打土豪,分田地”,到现在成了“给土豪分田地”。 就在这一轮圈地高潮中,邹祥辉这个部门搞了个房地产开发公司。无一例外,他都是和政府其它各个部门进行联合,用象征性的价格圈占土地,然后转手获取暴利。 当时的天胜房产发展迅速,短短几年便成为业内颇有实力的大中型企业。2001年年底,邹祥辉提出改制。结果,一翻交易之后,邹祥辉和他的大老婆及弟弟成了新成立的天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绝对控股股东,成为董事会核心成员。一些中层干部和部分员工加起来的股份总和只有17%的股份。而当时轰动一时的“两幢建筑面积3万多方的建筑竟被评估为330元人民币”的新闻,就出自天胜房产公司的改制过程中。曾经有职工怨声载道,说要上告,却很快被邹祥辉摆平了。而政府各部门及媒体对此改制也三缄其口,终于不再提起。 这就是邹祥辉的发迹。而我,不过是靠这只“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硕鼠”活着的一只跳蚤而已。 3最厉害的宏观调控和最闷热的天气,都不会把这个一直高上来的房价逼退,也不会逼退红男绿女们蠢蠢蠕动的兽欲。我希望,最大的房价与最热的天气,都与我无关。我厌恶这一切。 “你这次可把老邹给得罪了。”唐娜给我拿西湖龙井。她家里什么样的茶都有。 “我不要西湖龙井。”我看着眼前青翠的群山。 “咖啡?我这里有咖啡豆,我可以给你现烤。” 她大概为了那一巴掌而内疚。其实,她打我,就是我该得。我就是该打,总有一天会被打死在街头。 我站起来,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其实我只要白开水就可以了。” 我看着窗外。钱塘江就在面前,苍茫的天空一灰千里,而我们的背后,隔着凤凰山,就是西湖。这是这个城市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一套别墅的价格,最高的在2000万人民币以上,最低的也需要五六百万。而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比我还要年轻一岁。 “老邹说你敢不给他面子,他也就不给你面子了。” 我看了她一眼,目光一定很冷。 “你这样子,”她迟疑了一下,“真的好象完全变了个人。” “……” 我把手里的烟掐灭。“从哪里说起呢?”我说,“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年我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以前那个志向远大、雄心勃勃,要获格莱美奖的音乐人到哪儿去了?” “我要放弃一切。”我要放弃什么,她会理解吗? “放弃一切?包括我们的过去?”唐娜看着我。我无语。我在想,我们有过去吗?那样的过去算得了什么呢?男女偷情,彻夜狂欢,那种过去吗?那种过去也就是现在,在祖国的大地上散落着多少美女,只要不被打死在街头,只要生殖器一息尚存,这种腐烂恶臭的日子就会继续。 “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量了一下唐娜,一刹那差点为之心动。在很多年前,在她毕业离开北京的那晚,我们在北外的校园树丛里做爱,做到一半,接她的汽车在路边嘟嘟叫了,她匆匆上车就去了机场,留给我的是乳罩的一只褡扣。那是多么美丽、多么可爱的情形啊。 “我能做什么呢?” 她诚恳地说。 “把爱做完。”我脱口而出,立即笑出来了。我竟然也会笑,这让我意外。 她看着我笑,狠狠打了我的一拳,盯着我,婀娜的身材微微擅抖。我摸出一根骆驼烟,点上。我感到眼眶有点湿了。我没有去想更多,只是离开她回到窗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CD唱机唱着美国辣椒乐队的歌曲,歌词来自桑德堡的诗—— 我想起了海滩,田野, 眼泪,笑声。 我想起建造的家—— 又被风刮走。 我想起聚会, 但每一次聚会都是告别。 我想起在孤单中运行着的星星, 黄鹂成双成对,落日慌乱地, 在愁闷中消隐。 我想要越过茫茫宇宙, 到下一个星球去,到最后一个星球去。 我要留下几滴眼泪, 和一些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在此时显得特别矫情。我四处找摇控器找不到,“喀吧”把插座拔了。 “这样,我请客赔礼道歉。4万元一桌。怎么样?4万元一桌,不是说有多好吃多好吃,这只是表达我的诚意。”我说。 “4万元算了什么呀,老邹什么贵的没吃过?” “我说了,只是表达我的诚意。” “你这次真的太过了。老邹是可以原谅你,可是,他怕在部下面前不好交待。自己合作的策划公司老总竟然这样,员工怎么看?以后还怎么合作?”唐娜说,“所以我建议你,请营销部的人,销售部的人,特别是我吃得了,老邹那儿,交给我不就行了?” 当然行。我知道,她就是生气而已。只要我表示一下,她还是我的。事实上,能接到天府公司的业务,一个房产策划公司就算是彻底立足了。作为浙江房地产企业中的一个大型企业,天府房产去年的销售额达到17个亿,在宏观调控的形势之下,今年的目标仍然是20多亿,企业规模不小,政府、媒体关系良好。 “邹总。这个事情真的是不好意思。”在唐娜的别墅区边上,在西湖高尔夫球场,我向唐娜的“老公”、天府房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邹祥辉表示谦意。我厌恶了自己的虚伪,但我知道还需要这种虚伪。 “都市森林策划是不错的,这个项目要把它做好。”邹祥辉一口什么地方的乡音,其中普通话的成分似乎只占20%。这是四、五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中心灵闭塞导致行为闭塞的人的典型。都市森林就是我正在给邹祥辉策划的项目。这个项目紧邻武林广场,在广场以西150米处。占地面积15亩,共只三幢多层公寓。我的策划是在所有的缝隙中都种上参天古树,给人一进入园区就仿佛进入森林。在此情形之下,高高的建筑给人的感觉不是压抑,而是悬崖峭壁之中的那种探险与惊喜。整个园区绿化率不高,面积不大,但由于遍栽数量不少、品种繁多的高大乔木,结果达到了惊人的效果。且不说居住后的生活效果,从社会新闻的角度,引起的轰动是少有的。 “这对他来说只是牛刀杀鸡。”唐娜摇摇邹祥辉的胳膊。 邹祥辉刮了一下唐娜的鼻子。我一阵胃酸。 “你有什么企图?”邹祥辉捏住唐娜手。 “运河边上那个项目,我替你想过了,”唐娜说,“这样的项目,他来策划一定棒。” “……?”邹祥辉歪头看她。“哈哈,不会吧?”他捏捏她的鼻子。邹祥辉何许人也?但唐娜越这样,越会让他觉得可爱。“这样好了,”他转身对我说,“凭着都市森林,我信任你。这个项目正好还没有策划公司,你来做做看。” “这不好,”我说,“怎么能说我做就我做呢?其实还是招标的好。”我对自己的假话大话已见惯不惊。 “嘿嘿!”唐娜笑了。这笑声包含着的暧昧气息,使我仿佛碰到了广告做得一流而房子不入流那种项目。 4天色已暗,路灯照亮混乱不堪的街道。我驾着那辆经过改装的旧式军用吉普,以80公里的速度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朝着大北俱乐部开,在保叔路上连闯了两个红灯,一直冲到天目山路转弯,在古翠路这边却过不去了。前面一长串车堵在当道。 我连按喇叭,一扭方向盘冲上非机动车道。一个交警跑过来,刚到车前就退回去了。我撇了撇嘴。在这个城市的道路上,没有交警敢把我怎么样。我的车没有车牌却一直畅通无阻,因为我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放着一块红色的“╳╳”牌子。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各个城市里,有多少像我这样谁都不敢惹的车?因为各种关系,搞到各种特殊的车牌,类似“WJ01”、“浙0-A”之类的,就可以在城市横行了。为了这张车牌,我让唐娜做了邹祥辉很多工作,邹祥辉最后答应以8.5折的价格买了三套房子给三位官员。每套房子价格略在80万,三套就是240万,八五折下来,老邹折了36万。而那三位官员马上以高出原价的价格转给了中介公司,数十万立马到手。而我,只拿到一张特殊牌子。当然,老邹和唐娜也各弄了一张。 我一路摁着喇叭,路人行人纷纷闪避。有人竖着手指叫骂,我哈哈大笑。边上有一辆白色普桑见我如此,也拐向非机动车道,并且抢在我的前面。后面警笛立即响起,把它追了下来。交警横眉怒目,伸出手去。车内伸出一只手,交出驾照。他们正在交涉,却又挡了我的道。我气得又摁喇叭。交警看看我,神情焦急。前面那家伙已经下车,用手指指我的车。交警故意不看我这边,摆弄着手中的小POS机。我想那家伙肯定不服,就擦着他的车超了过去。交身而过时,我看到车里有一个漂亮女孩,眼前一亮。同时我听到那男的喊叫着:不公平,不公平。 我冷着脸看了那男人一眼。那人略有四十上下,穿着一件有牌子的衬衫。我想车里的女孩跟他什么关系?真是暴殄天物。都四十的人了,还喊着要公平。向谁要公平?谁给你公平?这个社会如果有公平,10亿多的农民就不会被城里人瞧不起了,国营企业几万亿的国有资产也就不知道怎么处置了,那些富豪也不会急着把挣来的钱移到海外了,那些官员也不会一个个腰缠万贯地偷跑出国了,那么多的所谓中产者也就不会把保存财富的希望全寄托在房地产上了。 我依仗特权,横行霸道,闯红灯、逆向行驶、压中心双实线、乱停乱放,谁奈我危刻厥馀普盏氖〖读斓加贸怠⑻读斓加贸怠⒐膊棵庞贸怠⑵渌≈被毓癯担母鼋痪叶欢吭谡飧瞿晖罚凶矢癫皇亟还妫シ垂嬲滤团#崾艿阶鹬睾桶鳌L孤实厮担背跆颇妊Э担姑荒玫郊菡站透疑细咚伲⑶伊奖呓痪ぜ荨N业某蹈张玫氖焙颍恢泵挥行惺恢ぁ⒌蛋敢裁挥校帜苣挝液危啃啊?br> 我把那家伙叽笑了一通,带着一股强烈的性冲动,一路奔向大北俱乐部。我此刻前往那里的目的,就是要制造一个艳遇,勾搭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但是,在又开过几个街口以后,我意外地感觉到自己的性冲动在降低,下体逐渐平静。在车内后视镜中,我看到了自己冷酷的脸。看着这个城市在我的窗玻璃后向后猛退,我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冷。为什么这么厚脸无耻?怎么就堕落得这么深了?真的就这样融入了这个腐烂的社会吗?而且,我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还要理直气壮去做这种肮脏龌龊的事?一个慷慨激昂的理想主义者真的死了,代替他的是一个腐朽、堕落、不可救药、没有前途的男人。 我狠狠地看了看前面,猛按喇叭。 大北俱乐部经常举办规模庞大的假面舞会。我经常来这里用假面做假人。我非常喜欢戴假面。戴假面到一定的境界,我就会觉得我戴的不一定是假面,而我真的那张脸孔,倒有可能是假面。我对自己感到厌烦。我不想回公司去看那些楼盘的景观规划、建筑设计、户型结构,就到这儿来做假一番,有时,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勾到不特殊的女孩子。 买票进到里面,假面舞会已经开始了,舞池内群鬼在狂舞,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脸上下翻飞;前头大屏幕上播放着搞笑的鬼片;舞池里有人在表演钟馗捉鬼。 我去挑假面,在诸葛亮、唐太宗、威廉王子、小布什、贝克汉姆、谢庭峰以及黑旋风李逵之间,我选了黑旋风李逵,戴上就冲进舞池,响应着人群的狂呼乱叫而狂呼乱叫,模仿着人群的手舞足蹈而手舞足蹈。 只有在做鬼时,我才会忘掉在人世间做的那些鬼事情。 不时地有人冲到我的前面张牙舞爪地吼一通,以示威吓,我也回报以张牙舞爪,并且发出古怪的连李逵都有过之而不及的喊声。尽管满场的假面,但是男是女却还是能够凭服饰和身材区分出来的。一个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头发一绺一绺直竖的“白骨精”舞到我的面前,朝我“呀呀”叫着。我一望便知是个女的,并且是个年轻的女孩。我想必须寻机看清她的脸。我对长相混浊的女性没有兴趣。 于是我只是应付性地抬抬头,舞到别处。过了一会,台上的捉鬼表演已经结束,一个和刚才的女孩一样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却戴着一个洋娃娃面具的女孩走到台上。然后,大屏幕上的声音关得小了些。那个女孩咧嘴一笑说:“我给大家唱一首《我是女生》。”大伙儿鼓掌,女孩张开洋娃娃的鲜红大嘴唱起来。 歌唱完毕,女孩便在台上激烈地舞起来,这激烈带动众人更加狂热地乱蹦乱跑。在混乱中我看到那个女孩走下台,在一个角落摘下洋娃娃面具。在明灭的霓虹灯光中,我发现她脸型小巧、脸色洁白,上翘的眉毛显出未脱的稚气,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立即,我的下体抖了抖。它的意思是说:要定了她。 才一眨眼功夫,这张青春动人的脸却变成了刚才的白骨精的脸。那个女孩戴上白骨精面具,又舞进了人群中。台上有人在表演另一出鬼戏,都是西方的鬼,金发碧眼、鼻梁高耸。我顾自舞着,不知不觉竟又转到了那个“白骨精”的面前。 “嗨!”在狂暴的音乐声中,她大声地向我打招呼。我朝她点点头。她似乎要跟我说什么,可是周围声音太大,她张了几次嘴又停住了。我看她没什么话说,就又离开她,舞入人群。我知道,今晚将是不眠之夜。 狂舞了半个小时,我看她走向休息厅,似有收兵之意,便摘下面具,走出舞池,喝了杯啤酒,然后跟着她的背影走出俱乐部。在门口逡巡了一会,我听到身后一个女孩的一个“嗨!”,我回过头去,正是刚才那个“白骨精”。 “我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她微笑着看着我说。 我说:“噢?” 她转到我的背后说:“我刚才以为你这件衣服也是一种道具呢,现在看来不是。” “我的衣服怎么啦?”我努力把脖子扭到她所看着的背部。 “你得脱下来看。”她“嗬嗬”地笑。我脱下衣服,发现背上竟贴着一个很大的脸谱,是京剧中的大花脸。 “是我贴的。”她还是这么笑着,“你一进门我就给你贴上了。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下啦。” “?”我扬扬眉。我的眉毛开始挑逗她,我的兽性本能在挣扎。 “为什么我就说不上来了。也许是因为正当我灵感突发的时候,你正好出现在我的眼前。” “活该我倒霉。”我笑笑,撕下脸谱,穿上衣服,转身做出要走的姿势。 “喂!”她喊。我回头看着她。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她说。“拜拜。”未等我回答,她挥挥手。 “恶心!”我想不至于失败吧?如果临睡前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就近找一个要价的了。在我居住的祥云山庄边上的一条街上,全是开价300-1000块人民币睡一次的女人。我离开俱乐部,正要去开车,一辆紫色的跑车停在我的前面。“嗨!”的一声,我看清开车的竟是刚才那个女孩。我眼睛一亮,感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与魅力。 她说:“还早呢,陪我去一个地方玩。不远。我一个人不敢去。” “哪儿?”我想这个女孩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女孩说:“就浙大南门,那儿有一个‘战斗机’迪斯科舞厅。去玩玩,好吗?” “……”我看着她的脸在路灯下很是美丽。 “怎么?不敢呀。”她挑衅似地看看我。 但是我们没有再去什么舞厅,开了五分钟之后,我直接把她带到了我所居住的、美丽的保叔山下的祥云山庄。停车之后,和她碰面,从眼神之中,感觉将有一场疯狂。果然,两人一进门,就立即贴在了一起。她把手环在我的脖子上,伸出舌头。我反应迅速。我的怀抱非常充实。她的身体像一个梦想似地覆盖了我。我有一种探险与好奇的心理。一个二十左右的开一辆紫色跑车的女孩,会是什么样的背景呢?很快,我在她波澜起伏的身体上为自己的欲望无止息地奔波,一如有些人为自己的梦想不知疲倦地奔波那样。仿佛是在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之后,我瘫倒在她的身边,立即呼呼入睡。半夜却被搞醒,迷湖中发觉她在强奸我。 我对她晚上的表现很是着迷,但第二天却视她如陌人。因为,她一离开我的房间,走出山庄大门,立即让我看到了意外的一幕。我从窗前看她把紫色跑车开出,没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向她的车。那个男的把头探向驾驶位的车窗,我看到她的脑袋扭动着,两人竟然脸贴脸,似在接吻。吻过之后,男的上车,车一溜烟开走了。我站在那儿,呆若木鸡。 但她还是留下了手机号码,抄在我的名片的背面。我打过去。 “你搞什么呀!”我说。 “什么?” “居然有男人到这里来接你,荒唐!” “哈哈,这有什么?我这种人,”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一会儿说,“不过是一个空心人,没有自己的头脑,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灵魂……” 我傻了,默然无语。 她说:“怎么了?我说错了?” “呵呵,我喜欢。”我说。 “你喜欢?假话!”她大喝一声。 我全身一个激荡,说不出话来。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我摔了电话,奔跑下楼,驱车上路。日光打在街道上,枝叶婆娑,人群晃眼,我开到西湖边,湖水向我冲过来,泛绿的、微臭的空虚与厌倦,刹那把我淹没。 5美嘉花苑的老总程继承打电话来,叫我到他公司看看。“我这个项目,要重新包装一下,包装一下。”他说。 所谓美嘉花苑其实还只是一块工地,几个巨大的推土机正在挖土。这块地座落于城市中心地带,地理位置属于一级地块,只是临中河高架桥,车来车往,喧嚣异常,令人不能忍受。它的公司本部就在附近,原来是一个工作的临街办公楼。售楼处就在公司楼下。在那里,我对李嫣一见钟情。虽然这是无数次的一见钟情的一次,但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我把我那改装的破旧军用吉普停在售楼处门口,匆匆往里走。一个女孩迎上来,问: “先生,看房子吗?” 这声音使我突地集下步子,抬头打量她。一刹那间,我相信,以后我一定会常来看她,并且会更多地想起她。啊记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世界因你而增加了好几倍。因为你,消失的会重新回来。 这女孩珠圆玉润、胖乎乎的样子,使我心动。然后,我发现了她的特点不限于外貌的圆润与光滑,更是她那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身为售楼小姐,她根本没有任何销售技巧,公司的培训课程总是学不好,对销控的概念一无所知。幸好她有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尽管它们是那么肤浅,却能以肤浅的力量征服人,甚至女人。结果,她的业绩并不比别人差。在她们美嘉房产公司的美嘉花苑,尽管她不是最漂亮的,却一定是最可爱的;尽管她不是最有魅力的,但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她有无邪的笑与无休止的快乐。 “哦,我找你们程总。” “那我带你上去吧。” “你叫?” “李嫣?” “姹紫嫣红的嫣?艳丽的艳?” “嗯——前面那个嫣啦。” 我在想,程继承这个项目,这下子是非成功不可了,因为,我决定把这事做到底。 “公司开发的楼盘就只有美嘉花苑一个小楼盘,4万平方建筑面积。这么小的一个盘,你说我该怎么办?”在美嘉老总的办公室,老板程继承指着一张稀稀松松挂在墙上的《美嘉花苑总平图》说。 “其实最小的楼盘也可以大有作为。”我“哼唧”了一下,“只要策划得好。” 事实上,这块10亩的土地,程继承是偶尔得到的。两年前,程继承还是政府的一个小办事员,在一次办公事的时候,与国土局一个副局长发生了某些关系,结果,竟然以每亩35万块人民币的价格弄了这块地,而他实际付的,只是一亩地的价格10%,35万,其它全部来自于银行。然后,他立即辞职注册公司。公司刚刚注册,这一带的土地价格已上涨了一倍,房价则直追城市近郊。 “可现在预约的情况并不好。”程继承说,“预约的消息放出去已经一星期了,上门的客户不到100个。” “这是肯定的!”我毫不留情,“什么美嘉花苑,毫无新意的名字,一点感觉也没有。从名字,可以知道,整体策划都是缺乏新意的。” “喂?”程继承瞪我一眼。我明白他要我在他部下面前给点面子。当然,若不是我们认识的场合是在一个夜总会,而且被人介绍认识的时候正好两个人都醉着吵嚷着,我也不至于对一个房产公司的老总这么随便。 “再说宏观调控之中,老百姓都在观望,不敢轻易下单,没有特别的亮点,怎么又会有好的预约效果?” 我缓下语气分析。 “所以我才找你啊!”程继承说。我眯了眯眼。当眼前闪过灵感的时候,我总要神色庄重地眯眯眼。 “这事,看你够不够胆了。” “什么意思?违法的事情我是不做的。”程继承敏感道。这个政府职员出身的家伙,凡事小心谨慎,不敢有差错,但在楼盘开盘销售前、还没有拿到预售证的时候,还是用了“预约”并收预约金10000这一种一般开发商常用的灰色招术。 “绝对不会违法,只是……我们先来看看楼盘。”我望着总平面图。 总平图边上列着一张表格: 开盘时间: 2005-10-20 开工日期: 2004-9-1 占地面积: 6666.7平方米 容 积 率: 7.0 建筑面积: 50004.80平方米 总 户 数:500 停 车 位: 266 绿化率: 33% 楼层状况: 2栋30层。1-2层为商业裙楼,3层以上为住宅。 户型状况:以50-70平方米的两房为主。 物业管理费: 4.00元/平方米/月 入住时间: 2006-3-1 “坦率地说,”这么一看之后,我已觉得有了把握。我因为感觉到有机会可以做一件将引起社会关注、争议的事情而略有兴奋。“你把这两幢楼定位为单身公寓,降低总价,这没错。可是……”我喝了口水,“的确,现在的市场情况是,单身公寓更难卖。本次宏观调控以及舆论压制以后,连一般的有钱人都在观望,何况是只买得起单身公寓的年轻人?他们更要看看形势再说了。”我顿顿,留意程继承的脸色,加大力度,“对于现在30上下的年轻人来说,有许多正在考虑离开这个城市,到别处工作、谋生创业,因为这里的房价实在太高,这导致总体生活成本过高;而对于这样年龄层的有钱人的后代来说,在目前的形势下也不愿再进行投资。所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推出单身公寓,实在很危险。” “其实当初也做过调查。”程继承从抽屉进而抽出一个文件,我看封面,是一本策划书,《美嘉花苑(暂名)市场调查报告》。我翻了翻,当然又是一本放之各个楼盘而皆准的报告。宏观经济环境、微观市场环境、SWOT分析。看到SWOT分析我就看不下去了。坦率地说,就连从海外、港台进来的调查公司的报告,我都觉得极其可疑,何况这么一份从装帧上就可以看出是本地公司做的报告呢。 “这个楼盘,真的很有难度。这种报告是不可信的。其实你更应该去前线看看,听听售楼小姐怎么说、听听真正想买房的人怎么说,听听别的成功或失败的开发商怎么说。这种报告,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你想什么数据我就可以给你什么数据。我想说明的是,数据也是不可靠的,同一组数据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于是我们直接来到楼下他们的售楼处。一目即可了然,售楼处非常冷清。一目之中,我也了然了一个女孩。 “长得太可爱了。”我对自己说,看上去像一只胖乎乎的兔子,一脸含笑,眼神清澈,身着天蓝色的工作服。一看到这样的形象,我立即为正在汹涌的这个楼盘的策划思路而羞愧,真是太格格不入了。如果这个楼盘照我的思路做下去,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换个工作。我想。 “看来还和前几天一样?”程继承问一个坐在前台的售楼小姐。从她与其他女孩工作服颜色的不同,以及相对成熟的脸,可以看出她可能是销售主管。 “嗯。来问的人倒有,但没有人签下名字。”这位销售主管说。 “他们连一万块钱的预约费都不愿留下!”一位销售小姐插嘴。 的确,换了几个月前,这种楼盘一经推出,预约登记的人早疯了,500套房子,拿出一万块钱来买号的人会超过5,000,而现在,从报表上看,竟然一个也没有。 我看看程继承,他有点搁不下面子,鼻翼微红。我知道他肯定紧张了。毕竟,这是他唯一的一个楼盘。我们回到楼上,我说:“我给你弄一份策划案,肯定能使你起死回生。但要看你够不够胆量。” “什么胆量,只要不违法,什么都可以。” “……” “你们的报价我知道,成功了我不会少你的。” 我淡然一笑,说:“楼下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在你公司多久了?” 此话一出,我感到悲哀。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追追女孩过过日子呢?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个女孩这里停下来呢?为什么还要给一个卖不出去的楼盘做所谓的策划呢?卖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最重要的是,又必须去蒙骗公众,把一个普通的住宅楼,说成是某些人生活中必须的部分。 一切已使我疲倦,我却还要继续做下去。什么才是我活着的理由呢?那么什么又是我不做的理由呢?我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驱车上路,街灯迷离,人群融于其中,恍若牛鬼蛇神。 6“程总,我要给你讲解这个策划案。我们先去丽晶城坐坐。”我给程继承打电话。程继承一定知道,丽晶城夜总会有一支全部由时装模特组成的演艺小姐队伍,个个腰肢婀娜,长发垂肩,全身飘香。 我们在演艺吧吧台上就座。头发前秃、长相木讷的夜班部经理郭洪涛跑过来打招呼。 “晚上给弄两个给他。”我指指程继承对郭洪涛说,由于是常客,跟郭洪涛早混得烂熟。每次他都能挑出让人满意的姑娘。 郭洪涛点点头,说:“有数有数。” 我点了6支嘉士伯,促销小姐又送上3支,说这是免费的。 “方案出来了?”程继承说着,抽出一支中华烟。我掏出我的骆驼烟。两人分头点上。 “你看看她们,”我指了指台上舞蹈的模特儿们,“她们当中,多的一个晚上能挣几千,少的也有几百。” “据说最多的能挣上万。” “你想想看,假如平均一个晚上500元,每个月工作20个晚上,那一个月她们挣多少?” “一万。” “你看,她们都是年薪10万以上的白领一族啊!”我“哈哈”一笑,吸了一口烟。 “这又怎么样?她们有钱,还不是因为像你我这样的色鬼特多的缘故。”程继承自以为幽默地一笑。 “那么,你们知道她们都住哪儿吗?”我把烟掐灭,换上庄重严肃的神情。 “啊?!”如果不是笨蛋,那么,程继承应该明白我会说什么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丽晶城夜总会里,一线模特小姐有30名,歌舞小姐20名,包房服务的KTV小姐有60名,一般的服务小姐有60位。总共有小姐170位。这个城市像这样的夜总会、歌舞厅有多少家你知道吗?每家里面有多少小姐你知道吗?加上宾馆、酒店、发廊的小姐,这个城市有多少小姐?她们的收入你知道吗?你怎么住哪儿你知道吗?她们的居住条件怎么样你知道吗?” “……” “作为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应该肩负社会责任,对不对?应该对这些小姐的居住条件负责。” “哈哈!”程继承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内容。在这个灰色的时代,道德经常犹豫,法律暧昧不明,百姓屡屡困惑。 “她们到底怎么住的?我得问问。”程继承说。 “这还不好办?” 我们叫了个包厢,唱了会歌。当然,是指程继承和两个包厢小姐唱了会歌。我从不在这种地方唱歌。事实上,我对这里唱歌的人都感到恶心,简直是非常恶心。他们一唱我就想吐。但是,其实和他们吃饭也非常恶心,令人生厌;其实和他们说话也非常恶心,令人生厌;和他们这个那个,都非常恶心,令人生厌;和他们做生意,当然也是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在逼迫自己,要热爱这个社会,要热爱这个世界,和热爱这些人。 “你住哪儿?”我对身边的小姐说。 “大关啊。” “租的房?” “是的,不租,你给我啊?” “……” “啊哟!”正当我想说什么,那边那个小姐叫了起来。我看到程继承的一只手正插在她的裙子里,另一只手则停留在她的胸口。 “不租,这位老总会给你。”我指指程继承。 “老弟,”程继承喝了一口红烟,酒气熏天地把身子横移过来。“不容易啊,老弟。” “……”我看着他。从小姐身上沾来的脂粉气合上他的劣质烟酒味道,使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我不容易啊,我做公务员的时候,每天无所事事,整天想着怎么溜须拍马。你以为溜须拍马的日子好过吗?可这是生存!只有这样我才能生存下去!但我还是没有拍到马屁股上,不知道怎么地我得罪了一个处长,这蓄牲在申报上做了手脚,结果,和我一同进机关的同事们分了豪华的经济适用房,都在140方以上的,我呢?80方的也分不到。一百多方的房子啊,市中心的,买的话要一百来万啊,他们都只交了30%。我气不过啊。”他真的醉了。 我刺激他:“一百多方的房子,一般的人一辈子省吃简用也买不起!你们除了白拿这六七十万,平时揩油揩得还少吗?一天到晚有这个券那个卡的,这都是钱!一场刘德华的演出,票价1800块,你不是白拿了好几张?你这个狗杂种,一个小小的科员就可以鱼肉百姓!” 程继承结结巴巴了,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的耳光:“当、当、当公务员的机会都是平等的。” “平等?你说笑话吧?”我想起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送你一句名言:所有动物一律平等,然而有些动物比其它动物更加平等。” “所、所、所以还是要提倡高薪养廉啊。” “高薪养廉?”听到这样的话,我勃然大怒,“高薪养这些蛀虫?高薪养廉?那要不要去高薪养小偷和强盗?要不要强制女人去给强奸犯搞?小偷和强盗都是因为没有钱才去偷去抢的,高薪养小偷和强盗不是可以让他们少偷少抢吗?为什么不去?那些强奸犯不是因为没有女人才去强奸的?那可不可以国家强制所有的女人都在男人要搞她们的时候去被他们搞?啊?对黑社会是不是要送一个银行给他们?啊?” 她身边的小姐凑过来:“呵呵,好哦,还是这样好,高薪养小偷和强盗,其实比高薪养廉更实用,因为小偷和强盗没有需要高薪养廉的人多啊,这个办起来容易啊。” “少来!”我一把把她推到一边,盯着程继承,“其实你还是弄了两套经济适用房的,对不对?” 程继承说:“我当然要弄了,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 他的丑陋嘴脸在暗红的灯光下显得更加下流。 这个家伙,尽管得罪了一个处长,还是攀住了一个局长,不但把申报材料给改了回来,还通过更高明的什么手段弄到了两套经济适用房。一套以自己的名义,另一套以他老婆的名义。而这个时候这个家伙已经从政府辞职,开了房地产公司,他老婆则从来不是机关人员。这两套房子,一套在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马腾路,售给这些公务员的价格为每平方三千,而此地段的公开售价为每平方一万块以上。另一套在教工路,价格差不多。两套房子一算,这家伙共赚了100多万。一般老百姓的经济适用房都是在在偏远的郊区,要买需要抽签,几千个人里才有一个抽签名额。2004年上半年,整整半年,即1―6月,这个城市公开出售经济适用房仅576套,之后,6月1日开始停止办理普通市民购买经济适用房的申请,并对近年来已登记的50000余张经济适用房准购证进行清理,被清理出去的市民将被迫接盘高价商品房。 就是这样,公有制的国家是块大肥肉,而社会上尽是蛆虫。 程继承喝得醉酗酗的,把两个小姐都带走了。我驾车去黄龙酒吧接张雨露。临走前,我对程继承说:“明天我就开始做策划案。不过,你要准备把第一笔款子打到我帐户。”近阶段,我每次去黄龙那个酒吧,吧女张雨露都会主动作陪。上周在车上做爱,她那种超强的吸附力使我经常挂念。 到黄龙飞黄腾达酒吧时,张雨露正好下班。我在车里看到她远远地站在门口,乳房突出。今天喝了点酒,又被小姐摸过下身,有点燥热,因此,她的乳房使我产生虐待感。我按了按喇叭,她没有听到。我刚要下车,却见她身后伸出来两只大手,分头捏住了她的两只乳房。我血往上一涌。只见张雨露扭了扭身,似要挣脱,那两只手却反而揉搓起来。我踢开车门,冲了上去,照着张雨露身后,不由分手就是一拳。只听到一个惨叫,那人捂住了脸。我拉了张雨露就走。那家伙追上来,挥拳猛击。我把张雨露推开,双手摊掌一挡,挡住来拳,同时飞腿出击。就在这时,“蓬”的一下,旁边闪出一条凳子,猛砸在我还没有飞到那人身上的脚。我猛一皱眉,叽咕一声,弯下了腰。随即,酒吧里面冲出一大群人,迅速把我包围,拳头、脚、凳子,一阵猛击。混乱模糊中,我只听到张雨露“喂!他是我朋友!喂喂!”这样的声音和“轰轰啪啪”的打击声。 等到我醒过来,街上已阒无一人。我摸摸口袋,手机不见了,同时意识到手上鲜血淋漓,一慌想起钱包,忙去找车,车子还在,远远看去完好无损。看来这帮人不知道这辆车是我的。我记得钱包是在车里的。我起站起来,却站不起,双腿似有100条凳子压着。我运了运力,用力站起,一站起,却又轰然倒下了。 “张雨露,就算你跟那些流氓混,我也要程继承给你造一套房子。”头脑昏沉中,我咬牙切齿地嚷嚷。嚷声含糊、低沉,仿佛从蛀虫身上发出。 7想想吧,一个园区,名字叫做“春花秋月城市公寓”,园区遍栽各色花朵,休闲长椅、藤架秋千。可以听风听雨听秋香。园内来来往往的都是性感的年轻女子,任何一个女的都漂亮而有魅力,并且,等着你去勾引。在这个混乱的现代世界里,满园的女人香仿佛是大观园,能给任何人一场红楼梦。 目标客户:小姐,各种各样的小姐。 建筑:外立面用面砖,以显示品位,必然有品位。买得起市中心公寓的小姐都一定是有姿色的,有姿色的小姐一定是有钱的,有钱的小姐一定要讲究品位。尽管她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品位,但我们有责任引导、教育她们。楼层,当然仍是 2栋30层。1-2层为商业裙楼。但是,建议其中3层做架空园林,4层以上才是住宅,到中间,第11层,再做一层架空园林。架空园林用来休闲,有游泳池和秋千架,甚至演歌房等等娱乐设施。户型方面,把现在规划中的面积大大缩小,改为以30-60平方米的一房或二房为主。甚至部分户型设计成小跃式。这样,总户数可以从原来的500套提高为700套,并且,可以提高单价。 这样,这个楼盘的主题就是,把这个楼盘变成一个乐园,年轻人的乐园,但不是电子游戏,网络游戏,不是游戏公园,不是电视世界,不是酒吧,不是KTV、夜总会,而是伊甸园一样的乐园,这是最初的乐园,也是最后的乐园,是真正的乐园,简单地说,就是——男、欢、女、爱的乐园。 因此,广告要性感。广告主题就是:享受感性的生活。广告语可以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快乐知多少!主题画面,必须以性感女人,酷酷的、年轻的女人为主。注意情态和姿势,是性感女人,白领、蓝领、贵族,都行,只要性感。色调要红红的、艳艳的、鲜鲜的。 售楼处叫:春花秋月。售楼处叫春风驿站,会所叫秋月会所。装饰要要鲜亮、活泼,要两情相悦,要有高脚酒杯、嘴唇和高跟鞋。把洽谈区做成一个酒吧,播放抒情的歌曲或乐曲。售楼小姐的制服要特制,一定要表现温柔、迷人的特点。 还有,一定要做样板房,并且要布置得一个个精致典雅,花香扑鼻,要有情调。在每个样板房的门口,都挂上个小牌。小牌上书写着假想的主人名字,什么张艳丽、朱靓红什么的。房间里面要突出两样东西,一是浴缸,粉红色的,性感的,大大的浴缸,第二是床,宽宽松松,漂漂亮亮,温馨浪漫。还有,私密性要强,户与户之间一定要互不干拢,使得彼此无可窥探之处。 “看看这几组广告。”讲解到此,PPT播放到了第二部分,即营销策略部分。“注意广告语,享受感性的生活。其实,这里有三个概念,即享受、感性、生活。可谓意味深长、一语三关!看画面,一个漂亮的活泼的性感的小姐正在欢笑着扑向她的床,多么吸引人。再看第二组广告。”我继续翻着PPT。“注意广告语,《禁果,好吃吗?》、《红袖添香的日子》、《偷吻在都市中心》,都是性感而有煽动力的。” “至于SP活动,要做大的话,可以请女子十二乐坊来演出,不做大的话,请城市歌舞团的女舞蹈队来表演,开盘时亮相,必然轰动!” “好。”程继承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看上去是发怒的样子,却咧着嘴做出一副笑脸。 “好?” “太好了。” “你的首付款怎么还没打到我的帐户呢?” “这不是快给你打了嘛。” “这个方案,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你要配合的就是把规划设计方案稍作调整,把户型改小些,把外立面色彩调一调,楼层多一层空中花园,园区景观设计单位重新找一家。如此而已。其余的我来做。”我胸有成竹,一脸自信,志得意满,似乎这个城市的楼市奇迹即将被创造出来。 “没问题,先去吃饭。”程继承笑呵呵地说。 “能不能叫上她。”经过楼下售楼处时,我指指那只胖乎乎的小兔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我觉得应该单独和她谈谈。 “如果照你的说法,楼盘名换成春花秋月,那公司的名字怎么办呢?”程继承说。 “公司还叫美嘉,这不矛盾。” 我们来到对面城市大学,不,省立大学西溪校区的校工餐厅吃饭。城市大学非得叫成省立大学,这真是一件恶心的事情。这里来来往往全是教授与他们的弟子。这年头,教授们形态各异,学生们更是千奇百怪,但总体上来说,总像是同一个人。他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似乎只有一张嘴、一双手、两条腿。只要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事情就好办了。而这个“人”,肯定对我这个策划案嗤之以鼻同时又心痒痒,期待着真有这么几幢楼,里面全是小姐,好让他们大饱性福,或者眼福也行。 我们排在教授和学生们中间,点了三块钱一碟的烧鹅、三块钱一碟的红烧鲫鱼、一块钱一碟的青菜、一块钱一碟的炸菜肉丝汤和两瓶啤酒。 “她们虽然不会打扮,也也别有味道。” 程继承看着那些女学生。 “别打学生们的主意。”我说。 “打也没用,她们哪卖得起。” “……”其实我正在策划的另一个项目,目标客户正好是他们这些学生和他们的师兄师姐们。 “我们现在的目标客户肯定是定得准的,我相信她们付首期的钱还是有的。”程继承咕噜一口啤酒下肚。 “……” “妈的,婊子赚我的钱,我赚婊子的钱,哈哈。” “你他妈你才是婊子!”我盯着他,鄙夷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抖索。 8离开美嘉公司,我驱车兜了一圈西湖,然后打电话给南城房产营销副总王实辅。 “你们那儿再吸收一个售楼小姐没有问题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你对她有感情?”王实辅敏感道。当然,如果没有感情我不会这么做,除非是受人之托。太奇怪了,对一个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孩子产生了感情。 “要不,你出来,我们到哪儿坐坐。” 他还没有吃午饭,于是我们到西湖边的青藤茶馆喝茶。这个城市的茶馆很有意思,喝一杯茶,就可以吃很多零食,各式各样的点心。许多无所事事的市民往往一呆一天,聊天搓麻将打扑克谈婚外恋,无所不有。 我们各要了一杯西湖龙井,取了一些点心,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西湖微波荡漾,湖边垂柳依依,一时产生人生也就如此这般了的感觉。 “青藤茶馆这个LOGO不错。”王实辅拿着筷子包装纸把玩。 “对,”我觉得应该表扬一下这个LOGO,毕竟,我与创作它的广告公司老总关系不错。“烟雾袅袅,化为一把茶壶,既有茶馆之意,又含休闲内涵。后来西湖休闲博览会的一个什么活动模仿了这个标志,就很可笑了。” “你小子一直说要给我个人做个LOGO,动手了没有?” 对于个人形象的包装,我的公司还没有正式开展业务,也许永远不会开展。但我在北京街头算命的经历,以及多年的江湖历练,使与我打交道的人老是发现一切都被我看透了;策划公司老总的身份又使人浮想联翩。因此,已有很多的人要我给他们进行个人包装。 “唉,可怜的城市人,可怜的空心人和单面人。”我想起“白骨精”的话。我想那女孩其实挺有想法。 “我这里再招个售楼小姐是没有问题的,但你一定要给我做好个人形象包装方案。”作为著名房产公司的营销副总,讨价还价是王实辅的本能。 “要价太高了吧?”我笑死了。“方案不做了,我可以和你谈一谈你的人生和理想,再给你做一个LOGO。” “谈人生和理想,你当我是小姑娘?” 我哈哈大笑。这话说出来就变成这样了,要是不说出来,事实上就是这样。所以,话在于说与不说,在于怎么说。 “那个女孩,真的很不错的,我对她一见钟情,但还不熟,要等她到你这儿以后再找机会泡她。” “你小子,要我做的就是提供一个平台这样的活?” “这倒不是。机会现在也有的。其实我是想让她保持纯洁。” “纯洁?”王实辅把眼睛睁得老大,一跃站起,差点打翻茶杯。 这个词在这个年头不合适出现。 “反正,就是这样。我想维持她一个表面的纯洁。”我说。其实,有时候也只是想骗骗自己而已。 “她现在做什么?也是售楼小姐吧?这怎么纯洁?到了这儿,更不得了,来来往往全是有钱人,个个富得钱没处用,看见漂亮妞就阴茎直跳。” “脏词又来了。”我说。 “问题在于,我那个策划案如果被程继承实施,那她每天接触的就都是三陪小姐了,我不想这样。” “哦!”王实辅似有所悟。“你搞了个活动策划,全由歌舞厅的小姐们参加?” 我扬扬眉。 “难道是,群交?集体嫖娼?” “低等动物!”我破口大骂。王实辅惊讶地跳了起来。旁边的人回头看着我。我低了头,轻轻地补了一句:“对不起,不是骂你。” “你低等!”王实辅回骂。 我点头:“我就是骂我自己。我才是低等动物。” 9事实上,“春花秋月”的灵感来源和策划基础,除了这个城市形形式式的小姐们,还来自于我正在操作的天府房产位于运河边的这个针对那帮大学生师哥师姐们的项目。 这个项目隔着京杭大运河就是武林广场,占据城市了城市中心的显要位置。建筑面积约6万平方米。这些都和程继承的项目极为相似。天府房产拿到这个小地块完全偶然,只不过是富阳银湖开发区一块1800亩地块拍卖成功,政府给的一份礼物而已。邹祥辉的本意是把它做成一幢写字楼。但我认为这个地块做写字楼固然有前途,但做另一种新的形态可能效果更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个小地块、这一幢建筑的价值。为此,我公司投入全部力量,作了一个多月的市场调查。像这个城市的这种弹丸之地,为了这个小项目做一个多月的市场调查,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我的策划报告的题目是耸人听闻的《如何在60天内销售达60% ?》60%销售率是开发商的心理底线。一般来说,这个城市的楼盘销售达到60%已收回成本并有赢利,余下的40%已是纯收益了。我知道这样的标题对邹祥辉是有吸引力的。 当然,这并非单纯的哗众取宠。这个城市的楼市近年来一直很火爆,在经受2003年SARS冲击后依然迅猛上升,而今年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也没能抑制这种势头。只是,问题在于,火爆的一直是市区的大户型和郊区的排屋、别墅,郊区的低价房,以及是钱江两岸的房产。实际上火爆的背后,结构的矛盾非常厉害,大户型楼盘的不断推出与众多工薪消费层的需求矛盾突出。随着2004年客观环境与主观心理的双重变化,中高价位住宅进入品质年代,市场开始挑剔开发企业的专业性和务实精神。在这样的形势下,推出一种新的居住形态,必须能够乱中求胜,获得意想不到的市场效果。 在对这个城市具有购房潜力的社会各阶层进行调研之后,我把目标集中在25-30岁之间的小白领们。这些大学毕业不久、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其实有强烈的独立意识。而这独立意识,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希望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租房、和父母合住、和同学朋友同事合租,等等方式,是当前这些年轻人的普遍居住现状。而如果,他们用来租房的钱可以换来一套自己的房子,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局面? 根据调查,我知道这个城市中,至少有100万这样的年轻人,光每年毕业的大学生就有4万多人。这100万人中,其中拥有强烈独立意识、渴望拥有独立空间的人,以1%的比例算,也有1万,而这个项目总共也就431套房子。 这里的关键是,房子每月的按揭费用接近于他们现在的租金,而首付也不能超过家人、亲戚能支持他们的界线。据调查,这些大学毕业生,能从各方面得到的金钱在1000元到10万之间,最多的是2万元到8万元。也就是说,如果把首付控制在8万元以下,月供控制在1000上下,那么,这样的房子必然被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哄抢。 于是,我引入了已在北京、上海得到了成功证明的SOLO概念。SOLO是一个英文单词,含义原本为独奏、单独、单独飞行。用到住房上,它指的就是独立空间,小空间,自由空间。 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以小户型为主,倡导自由独居为主题的SOLO生活风已在城市单身族中受到欢迎。SOLO户型是有别于目前市场上通常意义上的户型,其定义是:SOLO户型就是个性化的尊重客户生活方式的的精准居住空间。 针对这样的客户,每套建筑面积必须控制在35平方米左右,房间就必须强调个性化界面,卧室和客厅不做明显的划分,可以没有客厅,也可以没有工作间,甚至可以没有卧室,所有的生活空间设定来源于居住者本身。要细致地构筑辅助空间。强调舒适方便的浴室空间,整体浴室是其基本配置。厨房更提倡开敞式环保节能型整体厨房,和厨房紧密相连的是精确计算居住人数的小餐厅。辅助空间将所有辅助活动精确集合压缩,可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房屋使用率。 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必须便利生活。小户型小空间,意味着生活的不完整,比如,休闲活动场所无法进行,餐饮聚会之类的活动非常不便,这样,就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给每一户SOLO人家提供一个很大的客厅、一个很大的餐厅、和一个很大的娱乐场所。 就是说,可能整个户型只有50平方,它的客厅却有500平方甚至更大。如何做到这点? 不难。这,就是会所的建设。会所包含了休闲、会餐等各种功能。会所属于全体住户。因为,SOLO户型不仅定义每套户型的内部特性,同时还要求公共空间的SOLO化,迎合居住者个性需要的服务设施也是基本配置。所以,会所的建设至关重要。在会所里面,除了上面提及的功能,还要有24小时便利店、24小时自助型洗衣店、24小时自助式健身房等等。 还要强调的是,考虑到这些年轻人的现实,必须是全装修现房交房,无期房销售状态,同时再提供推托出租和包租业务。 这个方案提出之后,邹祥辉公司内部召开了好几次会议,以探讨可行性。与会者虽然因为没有先例而顾虑重重,但是,该项目地块小、处在成熟居住与商业区域的特点,使得做大户型的可能性极小。而如果继续做写字楼,又绝对达不到住宅的回款速度和销售率。讨论的结果是做SOLO可行,但还需要策划公司再做一个市场调查,明确针对这个项目,看看究竟会有多少客户表示愿意购房这个地段的这种房子。 这些年,这个城市的开发商从来都是无视于市场的,他们只要拿到地,就想造什么房子就造什么房子,从来无所顾虑。由于想象力的极端缺乏,当有一个创意的思路出来,他们反倒需要市场的保证了。这是一个平庸的时代,如果你是一个不平庸的人,那么,你就得承受失意。只有不平庸而且天才的人,才会可退可进,既有突破,又能获得社会成功。我并非天才,因此我从未成功。 其实这样的调查非常好办。对于策划公司来说,轻车熟路。这个城市的策划公司一般的方法集合一些大学生,叫他们到房交会上去发问卷。大学生缺乏人事判断,根本不知道哪些人才是应该填写问卷的,哪些人填写的问卷是有效的。结果,从他们手上收回来的问卷,根本只是敷衍了事。与其那样,不如这样:化上半个小时的事情,设计一份问卷,叫内部员工随便填写500份,虚构填写者的姓名。反正都是不真实的结果,怎么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500份问卷中,显示结果是,有470个人愿意在这样的地段购买这样的房子。 我把这样的调查报告递了上去,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多年历练,我早已不要脸了。这样一个项目,我做死做活,挣到的策划费也就几十万,而他们可以挣到上亿。不用说开发商如何空手套白狼能赚上几个亿,光说设计院,也极为可笑,随便从**、香港或海外拿个设计方案过来,化一两个晚上改一下,就能以千万元上下的价格卖出。相形之下,我做一份假的市场调查算什么呢?况且,这种调查,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份报告递交之后,天府又开了个会议。在这个会上,我又指出几大优势。第一,作为精装修的小户型,也可以用来出租。这与这个城市旅游城市的定位能达到很好的结合,解决旅游旺季时酒店入住的矛盾;第二,这样的操作,也可以带到底层商铺的销售,有效地解决公建与住宅的矛盾、底层商铺裙楼销售与经营的问题。 说到这个项目的投资价值,我分析,面积40-50平方,总价25万,首付2成,月供30年。一般的大学毕业生加上点父母支持,付款绝对没有问题。投资回报率也不用担心,此类产品在二级市场也必然是非常活跃的,投资回报率必然很强。 案名就叫:SOLO·家。广告语:SOLO,但它是我的家! 几次反复之后,这个方案最终未能得到执行。一种新的建筑形态,在这里不会得到实施。也许这个城市会有一到两家敢于突破旧的形式的开发商,但那也不会是天府。项目最后确认的方案还是做写字楼,这阶段正在打桩性。尽管我的方案未获通过,但后面的广告还是由我来做了。既然未曾涉及产品策划,后面的广告,也就止于平面创意设计及媒体计划而已了。这就是我跟天府合作的第二个项目。现在,唐娜正在说服邹祥辉把下一个项目也交给我。 “唐娜肯定还不够,必须再弄两个美女搞定他!”我手握一杯葡萄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一个劣鬼对着镜子把一张美女画贴到自己身上,结果变成了那个画中的美女。这个时候,我希望自己是那个劣鬼。 10有段时间,政府鼓动,媒体呱噪,一齐把房地产捧上了天。年初政府宏观调控政策相继出台,5月份房交会成交率下跌286%,政府仿佛噎了一下,媒体沉默了一下。进入9月,它们开始反扑了。 事实上,这个城市的房地产,从启动到高潮,已经演变成一场全民参与的社会运动,绝对不能失败。 让房地产的发展来拉动消费,带动GDP的增长,这是对地方各级政府的考核硬指标。于此同时,中国股市的连续5年下跌,投资及投机价值大幅缩水。房地产开发商则一直在虎视眈眈,寻找机会。结果,地产市场急速启动,各路人马一齐进入,房价一路疯涨,直到今年5月达到最高峰,之后成交量迅速回落。这是关键时刻,绝不能让房地产市场衰落。这是一场全民参与的运动,这是一场卷入了太多个人、企业、银行的大量资金的运动,这是一场全国性的社会运动。如果房价回落,房市唱衰,无论对政府、对银行、对企业,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所以,央行虽然不断被放出风声要加息、加息、加息,却始终处于观望状态。即便在全球都在调息的背景下,仍坚持按兵不动。各级地方政府更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房市托住。就像我们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所教导我们的,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危机的时候,宁可把小麦扔倒河里也不能给穷人;宁可把牛奶倒到水沟里也不能给穷人的孩子。现在,就算房子再怎么卖不掉,也不能降价。 我在《城市特讯》撰文,对房地产企业进行大肆歌颂。这种令人作呕的赞美,我做起来一点也不比那些专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逊色。 其中一段说到:“上帝于公元前4004年创造了世界,但J·H·希尔、J·P·摩根与J·D·洛克菲勒改造了世界。这是20世纪初美国一本杂志中的话,老牌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的暧昧情绪引用过它。与此同时,如果志在制造法国编年史的巴尔扎克听到约翰·科特说‘德鲁克以惊人的智慧将商业、管理与社会变迁统一在一起看待,并帮助我们思考未来’这样的话时,一定会思考良久,然后弃笔从商。虽然同其它行业一样,房地产开发商的目标同样是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由于房地产开发商所生产的产品是如此庞大,需要调动如此之多的社会资源,并且深层次地、长久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与工作,以至于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开发商都不可避免要面对比一般行业企业所面对的更大的问题:你在为这么多的人做着什么呢?你在为这个社会做着什么呢?又在为历史做什么呢?从集权的皇宫、宗教的寺院到柯布西耶‘房屋是居住的机器’再到路易·康‘建筑是有思想的空间创造’,建筑始终承载着比建筑本身更多的东西,建筑的创造者也承载着比一般商品生产者更多的东西。” 就是这样,引经举典、旁征博引,我把房地产业吹上了天。而我说这样的话,仅是为了给进一步吹嘘天府房产做铺。接下去,我就开始不要脸地大大赞美天府房产。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郊外楼盘:在这里,山野与生活将通过它们连接起来,而当我们把镜头拉远,将会发现,自然与人也正通过它们而友好对接。2004年秋天,当我进入这个园区,四面一望,顿然就理解了19世纪末英国社会活动家E·霍华德的“田园城市”概念,并且在眼前涌现出著名的托马斯·莫尔所描绘的理想境界。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商业街项目:一个开放的社会中,公共生活与大众文化的成长必然造就民主的街市,因此,广场、公园以及步行街的兴起是市民社会的必然载体,是市民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同时,“充满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商品的Shopping Mall代表了稳定、希望和人们对富裕年代的信心。”从这个意义上,这条商业街既是时代的创造物,也是时代的创造者。 我这样歌颂它的一个度假酒店:“人啊,必须暂时离开他的生活。”一首诗歌曾经这样描写人类。暂时离开生活的方法非常之多,隐居修炼、迷恋艺术、遁身宗教……但这些都并非积极的离开,而只是消极的逃避。“其实,我们可以到庄园去。”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曾经这样写道。这倒不失为一种积极的离开:我们可以到庄园去,到别墅去,到度假酒店去,然后更好地回来。是的,可以到度假酒店去,作一种积极的逃避,以应对今后的人生。由此,我相信,天府度假酒店作为风景区里的度假酒店,一定会对安慰这个社会的奋斗者们的身心起到作用。 在歌颂了天府房产的主要项目之后,我又笔锋一转回到企业:欧文·拉兹洛在他的新书《巨变》中说,未来人类的前途与命运完全取决于人类能否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未来不是被预测的,而是要开创的。天府房产作为这样的一个创造者,它的每个产品,从商业街到郊外住宅到度假酒店,无不显示出突破性的力量,自然、历史,以及精神,分别在这三个产品里贴切地呈现出来。A·N·怀特海曾经说:“伟大的社会是商人对自己的功能评价极高的社会。”这个社会正在到来,天府房产却从未这样评价自己。这并非出于谦虚,而只是它的企业性格。伟大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天才都是不自信的。这句话的确切含义其实是:创造者都是平静而内敛的。恰恰唯有如此,才会创造不息;也唯有如此,企业才会走上那条吉姆·柯林斯所认定的“从卓越到伟大”的宽广之路。 我写这篇文章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巩固同天府房产的合作关系,为搞到即将操作的一个1800亩的别墅项目进行“行贿”。通过这篇文章,我也提醒自己注意:那些媒体记者的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那些所谓广告软文,更是不用说了。不用说广告策划者、媒体人、政府官员,看看那些专家学者的言论吧!比赤裸裸的欺骗更恶心。因为他们戴着“专业研究”、“实证分析”这样的帽子。上次省立大学房地产研究所一个知名专家在某报撰文,引用大量的所谓经济学原理,严肃地教导大家说,房价跟地价没有直接关系,房价上涨,完全是因为本身的经济实在太发达了,老百姓实在太有钱了。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假话。事后,这个教授被另一个做某房地产公司顾问的专家揭穿,说某教授是拿了政府的津贴,利用供求决定房价的理论偷换概念来欺骗老百姓,来掩盖土地储备制度带来的房价上升的事实,为利用土地进行短期敛财的行为打掩护。 我打电话给唐娜,叫她务必提醒邹祥辉读读我的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然后,起身上了街。这段时间,我常常步行逛街,往往会走上整整一个白天,或者走上半个晚上。就是信步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碰到好玩的事情,就停下来看,和其他的旁观者一起评论评论。我变得那么无聊和畏琐,真正成了一个学生时代曾经不屑的小市民,真正成了和任何人一模一样的人,和那些好人、和那些坏人、和那些阴险奸诈的人、,和那些贪官污吏、和那些贩夫走卒、和那些假乞丐真小偷、和那些假君子真强盗、和那些茫茫然的大学生、和那些“八十年代作家” 和“美女作家”、和那些贩卖灵魂的记者秘书、和那些志得意满的房地产开发商一模一样的人。 11我走出公司,穿过两条街,在一家韩国面条店吃面条。吃完面条出来时看到门口有个倦缩成一团的乞丐,眼前放着铅碗,铅碗下面压张字条,上写:好心有好报。我丢下两个钢蹦继续走。走到一个电影院前面,看到有一帮人齐刷刷地站在檐前,前面各放着一条凳子和一包擦皮鞋的工具,有三两个人坐在那儿,让他们擦皮鞋。我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觉得可以擦一擦,便下了车,把车放在一边,走向那伙人。那伙人一齐转头看我,每个人都期待着我走到他那边去。我当然走向离我最近的那个。那是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衣服和脸都脏兮兮的。他见我走向他,咧嘴而笑,让我坐下、把脚跷起,然后拿出工具,熟炼地磨底、打油。“刷刷”地擦起来。 我看着他擦,问他:“你多大了?” “13岁。”他说,一边擦一边打量着鞋面的光亮度? “哪里人啊?” “千岛湖。” “你出来一定很长时间了吧?” “3年。”他咧嘴笑笑。 “9岁就出来了,小学毕业以后对吧?” “小学没毕业。” “那为什么不读书呢?” “我爸说读书不挣钱,反而化钱。” “哦。”过了一会,我又说:“你住哪儿?” “六里桥。” “德胜那一带。租的房子吗?和你爸住一块?” “和我爸我妈我妹住一块。” “他们做什么呢?” “我爸也是擦皮鞋的,我妈摆小摊,卖水果。” “你妹妹多大了?” “我妹妹有三个呢!最大的12岁,小妹妹才5岁。” “哦,那一定是被赶出来的。” “……” “租的房子有多大?” “一间。好了。您看看,哪里还需要补补。”他站起来。 “不需要了。”我也站起来,看看,光亮得很。顿了顿脚,说:“多少钱?” “5块。”他说。 “什么?”我吓了一跳。 “8块!”那小男孩盯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凶蛮与贪婪。 “拿去!”我扔了两个硬币过去,开步就走,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小气鬼!神经病!蓄牲!”他在后面追着骂。 在路上我不断地看到牵着狮子小狗走过的浓妆少妇。我听说我们这个城市这种宠物狗不下2000条。养宠狗现在有钱人的时髦,每条价格从好几千元到好几十万元的“别格尔”、“杜门丁”、“尤给”、“贵妇犬”,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当然,赏玩宠物,本来就是城里人的老传统。在过去,从皇亲国戚到平头百姓,许多人都各有自己的宠物。除了狗之外,这个城市人的宠物从地上的猴子、金丝熊、小白鼠、猫到天上飞翔的各种各样的鸟,应有尽有。时间还早,我决定绕道去官园动物市场看看。到达那里,我发现自己根本是进入一个动物乐园。近千元一只的鹦鹉、十万元一只的波斯猫、500元一只的荷兰猪、要价五万元的哈巴狗、将近12000元的“狗仔鲸”、600元一只的绿毛龟、价值7万的竹铃……等等等等。 我看到一个大款派头的男士和一个穿名牌连衣裙的浓妆少妇正在和一个卖狗的商量价格。少妇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鲜亮、呈波纹状的“贵妇犬”。 “12万元,不能再少。”卖主说。 “这不是宰人吗?”那男的说。 “宰人?这还叫宰人?这已是亏本大拍买了!你想,我是化了1万美金,千里迢迢从法国带回来的!” “我知道这是法国货,可法国狗也不要怎么贵啊!” “贵什么呀,您想想,这可是国际名犬哪,就是光买个名气,也值这个价。” “不买了,那咱们去看看别的好不好?”男的对少妇说。 “不!要买。那我喜欢嘛。”少妇扭扭腰。 “那──行,那12万就12万吧。”男士终于答应,少妇开心地连亲贵妇犬。 等那两位付了钱,旁边一个买鹦鹉的中年汉子对我说:“他们刚刚化9000元买了一只长臂猿。” “有钱人嘛。”我笑笑。 “你知道那狗该怎么养?每天大鱼大肉是小意思,它吃的是一般老百姓吃不起的进口食品。” “哦。”我说。 “你不买一个?”他指指他的鸟。 “不。”我笑。 “买一个玩玩嘛,又不要多少钱。这可不是世界名鸟。” “麻雀我也养不起。”我说。 “你是当官的?” “不,我什么都不是。” “我看你像政府的人。政府的人,吃的穿的玩的都可以挪用公家的,不错啊。” “没这么容易吧?”我说,“再说我肯定不是政府的人。” “你是教师?” “为什么就不能说我是个生意人,或是工人呢?” “你是艺术家!对了,您肯定是个艺术家。买个鹦鹉去吧?”他使劲往我手头塞鹦鹉。我皱了皱眉。这个人对别人的判断力怎么就这么差?我当初在北京摆地摊算命的时候,一看神色就知道眼前的人是干什么的。唉,这些跑江湖的,在我混迹地产界、成为正统小市民的这些年,都衰落到什么程度了?难道英明智慧的人,或者说阴险狡诈的人,真的全都干房地产去了? “我真的不买。”我推开那只可怜的鸟。 “艺术家都不买玩物?” “你这是拿我开涮。”我说。 “你是一个有钱不露的人。”他说。 “我没钱。”我说。 “……” 我转身要走,他抬起头来,眼露凶光:“没钱你瞎站在这儿干什么?耽误我生意得赔钱!” 我看着他,恨不得一脚踢在他脸上。我忍了忍,向前走去。我想,也许正是因为上层社会的言行伪善与道德沦丧,才使得下层平民也穷凶极恶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上面是国有资产冠冕堂皇地大量流失,下面是杀人劫货偷盗各类案件的此伏彼起。我想起媒体上那些严肃庄重的嘴脸,想起故作矜持的经济学家,想起道貌岸然的各色商人,想起房交会上哄抢资料和房号的手,想起那小男孩的叫骂和老头眼中的凶光,感到不寒而栗。我加快步子,像是要逃避什么东西。可是我知道我逃避不了,因为我自己就是我该逃避的那个东西的一部分。我快步走着,抬头看前面,看不到远方,看不到前途,却看到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在看什么热闹。我走过去,身边一辆救护车带着警铃呼啸而过,就在那堆人群旁边停下了。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我救人啊!” “我也是救人啊!” “你***也救人?” “你***也救人?” 我赶到人群堆,听到吵架声,以为是吵架打伤了人,所以救护车来了。挤到里面,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女的的昏倒在路上。一个好事的老头子告诉我,这个姑娘儿估计是食物中毒。 “让让!让让!”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把那女的抬上担架,要上救护车。我看了看那女的,发现她只有二十左右的样子,头发染成黄色,脸长得很漂亮,衣着时尚。有人问急救医生怎么回事,医生不耐烦地说:“可能是药物中毒,必须洗胃!” 救护车开走了,后面还在吵架。 “***只需我救人,不需我救人?” “救什么?你怎么救?人工呼吸?我就是想揩油!” “***你呢?你不是要搭脉吗?怎么不按摩啊?” 两个男人争着争着推攘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救人嘛。”一个中年女人过来劝架。 我问旁边那老头怎么回事,老头说那女的昏倒以后,有20来个男人赶过来,好几个要给她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 “就是亲嘴呗!”一个女的插嘴说。 “哈哈!”有个围观的青年男人笑了起来,“刚才有个男的说是那女孩的亲戚,挤上救护去跟去了。其实先前还和人抢着要人工呼吸的。” “我估计他赶到医院,甭说医药费,一看挂号费单子,就得撤了。”另一人说。 “***你不拦我我早亲到她的嘴了!”旁边还在吵,我转身走开,我感到恶心,比先前更恶心了。这就是小市民。我也是小市民,我也是见食色眼开的饕餮之徒,我也是卑贱猥琐的无耻之辈,所以我不是恶心他们,我只是对自己恶心,恶心得要吐。这就是我生活的年代。这就是我的年代。 12这个城市,人人都为房子疯着。女孩子为了房子谈恋爱、嫁人或搞男人、卖身,男人们拿房子勾引女人、娶人或搞女人、卖身。没有房子的人拼命想办法弄房子,有房子的还要更多的房子。穷人指望着靠房子养老,富人希望通过房子把财产保存下来。有的人因为房子来到这个城市,有的人因为房子离开这个城市。站在凤凰山的山顶北望,整个城市当中,人群熙熙,皆为房来;人群攘攘,皆为房往。 “这个项目你一定要做好。”唐娜叮咛我。我们正从她的别墅出来。刚刚,我们讨论了天府房产在富阳的一个新项目的策划问题。她向我保证,邹祥辉一定会把这个项目的策划给我做。 “你怎么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说。其实,1800亩,别墅用地,郊外风景优美的富阳,还是很好玩的。我暗地里又涌起一股刚做春花秋月方案时的兴奋感。这种兴奋,和刚看到一个有魅力的陌生女孩时的兴奋是一模一样的,尽管知道不该去做,但还是会被一种新鲜的征服感刺激着向前。 “这个项目成功的话,你在这个城市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唐娜说。“明天我们一起再去看一遍所有好的别墅区。” “响当当的人物?哈哈!”我干笑两声,“你不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害怕做出什么‘社会成就’,一直在‘大隐隐于市’。如果想混个脸儿熟,早就可以借那些策划项目参加业内**、接受媒体采访、发表署名文章,也可以借着前年一本号称‘网上最受欢迎小说’的北漂小说出来做个作家。对不对?” “对什么呀?谁信。”唐娜撇撇嘴。 “事实上我害怕这一切,害怕自己真的成为一个‘社会成功人士’。” “虚伪!” “审视我的内心,这种成功是一种羞耻。”我坚持。 唐娜叫:“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呀,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是这样的吗?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个城市城市虽小,但层次历历分明。离开唐娜所住的别墅往东,的确像是从天堂走向炼狱再走向地狱。古语所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杭”,应该是指这个城市的西湖及西湖西南九溪、之江度假区一带,并且只是古代的。现在的西湖及其周边,已经过重重改造而成为人间园林,昔日天堂之气早已不复存在。尤其当游人如织的时候,这里完全成了但丁所想像的炼狱。 我所居住的祥云山庄座落于宝石山脚,背后山上就有著名的宝叔塔。当然,不是说山庄是我的,我只是租住其中一个套房而已。我在城西桃花源别墅区的别墅还没有能够入住,就已卖掉了,我想用这笔钱去遥远的乡下去弄一块地。从宝叔路往西进入一条小巷,经过各类夜总会、KTV、饭店、宾馆,就到达祥云山庄。山庄离西湖直线距离才不过100米左右,但要到西湖就要经过小巷,一绕就有了上千米的距离。 祥云山庄的主人原是资本家后代,革命以后房子被没收了,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交易把房子拿回来了,再后来,他们又成了资本家,专门炒股票期货,小赔小赚混日子。房东把其中一些房间用来出租。我的房间门口朝东,西边的窗户直接对着宝石山的山岩。沿着山岩不时有细细的水流滑下。我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有些斑驳的污迹,显然是由于潮湿,长了霉菌的缘故。我望着这些污迹想了一会这个充满污迹的城市,然后走出山庄。走出大门,往前一眼望去全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路走去,小姐纷纷上前。我就像是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昂首阔步地在人丛里穿行,一直走出巷子,走上宝叔 路,来到西湖边。看了一眼西湖,有晕车想吐的感觉,立即抽身走开,弯向东面,走向大街,走向城市的中心。 “他们说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住宅区,也是全国最好的。”第二天,唐娜和我一起去参观别墅区。说这话时,我们正把车停在钱塘江边之江旅游度假区里的一个别墅园区前。 “玫瑰园。”我放眼望了望前方。 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市场之闻名全国,除了政府的手段、开发商的欲望与市民的疯狂,这座别墅园也是经常被提及的话题。这座开发于10年前的别墅区,是许多城市开发建造别墅区的样板。北美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样式迎合了崇洋时期中国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依山傍水、偎林抱石的园林景观则给脆弱的中国富人们以“正名”的效果:这是自古中国贵族阶层与正统人士的居住方式。开发这座别墅园的开发公司由此一举成名。 但是,想让我说出我想说的话吗?可以吗?如果我要说,我就会说:这不是这个城市应该有的建筑。这个城市的建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多么想说:城市是因为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城市的建筑也应该是基于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星球上自然地长出了这个城市,自然地产生了这个城市的文化,但是,现在的建筑,却是不合自然地生搬硬套。这个城市的建筑,就要遵从这个城市的自然与文化。这个城市的自然环境是水乡环绕、植物葱郁;这个城市所处的江南,其文化六千余年前开始逐步产生,在秦汉、魏晋南北朝两次北方人口的大举南迁之后与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融合,终于产生吴越文化,这也就是这个城市的文化。结果,江南水乡自然环境造就了亭台楼阁式建筑,吴越文化中的“礼制”造就了合院式结构。这两者在融合之后,经由道家“天人合一”的观念,形成随意、散漫而又和谐的建筑形态。也就是说,如果要我说这个城市的建筑应该是什么样的?那就是亭台楼阁、合院结构和随意散漫的园区布局,以及自然地隐于其中的经过现代性改造的生活设施。而这个被称为城市标志性建筑园区的玫瑰园是吗?哪一个楼盘是呢?哪一幢建筑是呢?哪一个社区是呢?什么都不是。 “找人,16号院,王文菲。”唐娜对保安这么说了一句,保安打电话到里面,一会儿,向我们挥手表示放行。 “王文菲是什么人?” “我认识的一个女人而已。这种住区保安严密,一般进不来,你得有个认识的人。” “富人和穷人的分界线,不是围墙,而是保安。”我说。 我们把车停下,沿着园区慢慢走。 “建筑还是这里的好,”唐娜说,“我那儿就是环境好,而且比较新一些。从建筑来看,有北美乡村风格,和这里的北美新古典主义风格一比,又是一种味道,也是不错的。,不过,话说回来,全是外国风格的,也没劲。呆会我们去一个楼盘,是江南民居风格的。” “不用了吧?就这个园区看一下也已经给了它很大的面子了。”我说。我们来到一个山沟沟前。山沟沟里面溪流淙淙,两旁树木参天,中间沿溪架着一条木栈道。 “园区的景观也比我们那好。”唐娜说。“这个鬼老邹,就是做不过人家。” “做不做得过反正都不好。”我说。“对了,金庸不是也在这里有房子吗?我们找找看。” 我们正要迈步,唐娜说:“其实这幢就是。” 我朝她指点的一看,只见它就座落于山沟沟边上,屋前屋后古木参天,整幢别墅看上去很是庞大。 “就算是吧。” “其实这里还有一些很有名的人,比如,周迅可能也有房子,比如……,等等。” “还有啊,”我说,“还有王文菲。” 唐娜哈哈大笑。 离开玫瑰园,我先把我的在唐娜的别墅园区前停下,然后坐唐娜的车。唐娜说先看别墅,再公寓,呆会再去城西闲林一带,然后再兜回来看市区的公寓和商业楼盘。我说与其这样,不如我们直接去郊外玩玩。这个城市的建筑,我实在不想看了,真腻了。 “你真是!”唐娜骂我。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呆在你的车里。”我说,“因为你放的音乐都不错。”此时汽车音响里正放着爱尔兰乐队The corrs的《ONLY WHEN I SLEEP》。 “那当然啦!”她随即又得意了。 you're only just a dream boat, sailing in my head. you swim my secret oceans, of coral blue and red. your smell is incense burning…… 她小声地哼起来,样子看上去如此性感动人,使我一时以为自己像个正气凛然的人物,而她“老公”邹祥辉则根本不存在。 “到哪儿弄点吃的吧,我饿了。” 想起来,这个城市也有一些人想避免摹仿甚至抄袭欧美,少数开发商、设计师、学者也真的想搞所谓具有民族特色的楼盘,但是,从弄出来的几个看,有些做成了完全的中国江南风格,变成死板的复古主义,叫向往西方生活方式的人们无法住进去;有些弄了传统建筑的壳,里面现代的核又做得不到位,结果不伦不类。 “这里有绍兴臭豆腐和茴香豆,鲁迅都写到过的。” 唐娜说。我们在一个叫“绍兴土家菜”的饭店里落座。 “下次有时间一定要去绍兴。”我一边点菜一边对唐娜说。 唐娜撇嘴道:“绍兴有什么好的。” “你知道吗?”我说,“其实你说到民族风格的建筑,那只有绍兴的才可以看一看。这里的,那什么,什么钱江水乡,什么五常城,很可笑。” “什么意思啊?” “当然,严格的意义上,绍兴现在的也不行,但不严格地说,绍兴的是最好了。”我说。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有鲁迅吗?因为鲁迅而爱屋及乌吗?可是鲁迅根本不喜欢绍兴。第二次离开绍兴之后,他再也不想回“故乡”。绍兴现在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在卖鲁迅,他泉下有知,不知会跳起来多高? “对了,你去过新造的雷峰塔没有?”我想起鲁迅的一篇文章。 “去过啊。”唐娜说。“你呢?” “我啊,”我笑了,“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说到:倘在民康物阜时候,因为十景病的发作,新的雷峰塔也会再造的吧。我每次想起这话,想起那个新造的雷峰塔,就想笑,笑死我了。” “好了,我不想听你这样的话,反正,你要把这个别墅项目做好。”虽然当年也曾被我的慷慨激昂所感动,但这个时候的唐娜,对于这类话题根本已经失去兴趣。“我希望这个别墅能与玫瑰园、西湖高尔夫媲美。” “啊!有野心。现在我明白了,”我眨了眨眼,回到现实,重重地点头,“这个项目你也有份。” “对啊,我有49%的股份,老邹是五十一。” “一对狗男女。”我看着她。 “你才是狗!”她并不对我的话吃惊,从容地回敬我。 13我等了一个星期,不见程继承把策划费的第一期打到帐户,也不见策划案的结果,终于大怒,拨他手机,却不见接,打办公室,秘书说他不在,问去哪了,说去外地出差了。我开始怀疑那家伙心术不正。我叫他们秘书等着,驱车立即前往他们公司。 “上次我给你们程总的策划方案,有些地方要修正,你给我找一找。”冲到他办公室,我对他那眼睛大得像铜锣的秘书说。 秘书帮我翻了翻书柜,又翻了几只抽屉,说找不到。我预感不妙。这个阴险的家伙一定有阴谋。 “你告诉他,”我对铜锣眼说,“我随时会过来。”我知道他没有出差。 下楼时我溜了一下销售部。李嫣还在。我叫王实辅跟她谈了,她表示有兴趣。毕竟南城房产是品牌公司,是大公司,员工福利齐全,还有进修培训的机会,工作也稳定。最重要的是,南城的房子好卖,售楼小姐都很有钱,大多数都有车,在整个这个城市的房产销售界是出了名的张扬,售楼小姐个个羡慕。王实辅跟她说好,叫她下月1日起开始上班。现在是28日,她正在过渡期。 “李嫣,”我直接走上去,“什么时候下班?” 一帮售楼小姐一齐转头看我。奇怪,竟然心突地跳快了些。更意外的是,我看到李嫣的脸红了。一红使我产生捏她一下的冲动。 “我在整理东西,马上就走。” “这么早下班了?” “她不上班了,有高就了。”旁边一售楼小姐说。 我看看她,佯装不知。 “我要到南城去上班了。”李嫣说。 “哦,”我说,“南城不错的,不错的。” “你是不是要请她吃晚饭?”旁边有人问。 “是啊,走吧,李嫣!”我顺水推舟,说话嗓音一时粗了些。 我们在环城西路的一家牛排馆吃意大利牛排,张雨露来电话,我毫不留情地挂了她。她再打,我再挂。她锲而不舍再打,我坚持不懈再挂。 李嫣说:“那人找你那么急,一定有事,你接一个吧。” 我接起来,说:“有什么事?” “我想你。”对方说。 “没事吧?”我说。 “一起吃饭。” “没事我挂了。” “在干吗?和女孩子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 “我也过来。” “得了,不要跟你说话了!”我突然失去了耐心,猛地关机。上次挨打后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这么大的火呀?”李嫣切着牛排,力不够大,刀叉在盘子上吱吱直响。 “一个客户,闹翻了。”我猛然想起程继承。“你到南城去是对了,程继承这个公司,迟早会出问题。” 李嫣疑惑地看看我。我笑了笑,望向窗外。前面是灰色的楼宇,在楼房的间隙,露出西湖的一角。西湖!这个城市如果没有西湖,那它算什么?我望望对面的李嫣,终于下了决心。 “还是喝点酒吧。”我挥手叫侍者,我觉得她脸红红的样子很动我心。李嫣摇摇头。我故作发怒地看看她。她低了头。结果两人喝掉一瓶红葡萄酒。 从牛排馆出来,我问她想到哪儿去玩。她说要不去跳舞吧。我不喜欢跳舞,一点也不喜欢。我说不要,我带你去兜风。我喜欢到郊外开着车去兜风。车开到兴奋处,伸手就揽女伴的腰。 “到开阔的地方去,到上海去吧,怎么样?”我把车发动。 “什么?现在?到上海去?” “是啊,高速公路很快的呀。” 我想一路过去,到上海后,她就会很乖地落入我的怀抱。我经常在周末和一大帮人去上海泡吧。事情就是这样,当上海人在周末到这个城市度假、游山玩水的时候,我趁机直捣他们老巢,喝他们的酒,泡他们的妞,上他们的床。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车开到上塘路,李嫣的手机响了。一通电话之后,她说今天不能去了。我气得全身都软了。一个计划就此泡汤。我一定要追问有什么事,她说电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现在还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把她送到文二西路她租往的桂香园,她不让我送进小区,我只好独自开车上路。开到武林门,倍感无聊,就把车停下,独自踱起步来。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不提防间,一个人狂喊着从路上蹿出来,把我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我伸出双手把那家伙顶住,那人连看也不看我,继续高喊着跑走了。 我转身看那人来处,是个建筑工地。建筑还没有露出地面,地上已有长方形的大坑,几台挖土机停在一边,大堆的土块垒在边上。就在一台巨大的挖土机旁边,一伙民工拿着石块、铁揪围成一圈,而圈圈又经常被打乱,因为中间同样一个拿着石块的民工正在左冲右突。 我突然头部一热,冲了过去,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把长镐,猛然砸向人群。就在这时,在我身后,“刹、刹、刹”的汽车刹车声一连串地响起。我来不及回头,一伙人已把我扑住。我挥镐猛击,把背上的一人击倒在地,又一脚踢开左边一人。正当我兴致大开,“扑”的一声巨响,我的脑袋被重击了一下,随即全身一阵抽搐,轰然倒地。 “警棍!”我明白过来,眼前顿时闪现黑漆漆的监狱、凶狠狰狞的狱犯以及可怕而不可见的法官狱警们的牛铃似的眼。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一会儿一双手把我一把拉起,拖着我就跑。 穿街走巷好一阵,我的头脑开始清醒过来。我把拉我的手撇开,靠墙站立。 “快走,这里还不行!”那人拖着气声说。 我这才抬眼看他,正是刚才被围在中间和一群人狂打架的那个。这家伙五大三粗,络腮胡子,乍一看是个脏脏的民工,但以我多年江湖经历,特别是给人看相算命的能耐,我判断这人绝不是一个平常民工。至少是个包工头。 “这里不安全吗?”我说。 他朝巷口看看。 “不要紧的,”我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骆驼烟,含在嘴里,开始镇定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那家伙看着我,眼睛炯炯有神。 “呵,”我往口袋里摸索着找打火机,“我没有帮你,只是发现一个打架的机会,忍不住想打一场而已。” “啊呀,你的脚在留血!”他猛地叫起来。随着这叫声,我感觉到脚脖子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果真裤脚全被染红了。我嘟哝了一声,立即蹲到地上。 “走吧!”他过来拉住我。我看着他。“到医院去呀!”他说。 从医院出来,我反倒不能走路了。我叫他把我扶到路边,等出租车开过。 “我叫黄强。”他说。 “……。” 他塞给我一张邹巴巴脏兮兮的名片,上面写着某建筑公司的名字。看来是个监工之类的,或者就是个建筑工人。这年头,捡垃圾的都有名片。“哥们,”他犹豫了一下,“你够义气,真是及时雨!” “?”我咧了咧嘴角,什么话?这个无知的莽夫。 “我本来就是及时雨,我是宋江。”我说。 “啊?” 我呵呵笑了。 “你要上哪儿去?”看到一辆出租车过来,他问我。 “呵呵。”我笑着,然后猛然住嘴,转身就走。 14每当我离开公司,离开客户,离开房地产,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眼前的现实,到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去的冲动。但是,我要到哪里去?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虽然我灵魂出窍地做过很多个人,到过很多个时代,但我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儿。也许,我只是想在在从未去过的地方留下脚印? 这个地方,也许是西藏。长久以来,我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地方情结,那就是北京和西藏。我的梦想是:在西藏生活,在北京搞艺术。北京我已去,如今已不在。西藏,我不敢去。我怕去了之后,西藏真的成为了西藏,一个现实的西藏,而非梦想的西藏。我知道现实的西藏是:有许多人生活在那里,有各自的喜怒哀乐,有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有老人的死亡和孩子的诞生,有房屋、汽车、水,还有可口可乐。它对于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普通的陌生地,虽然高原的确高了一点,原野的确开阔了一点。可地球那么大,中国那么大,有那么多的陌生地,我为什么要稀罕其中一个?所以,西藏必须是口头上的“XIZ—ANG”,必须是传说中的西藏,必须电影里的西藏或歌里的西藏。 我想真正震撼人心的西藏,应该是无人的,空旷的。到西藏就如同灵魂在空空荡荡的地方无际飘荡。一片茫无涯际,只有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荒原。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走到死还得向前走。西藏就是“向前走,不止不休”的代名词。当然途中也会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到了拉萨城里的时候,灵魂就有了歇脚的地方。在空空的西藏,突然有了拉萨。拉萨也没有多少人,只有廖廖几个,在各个旅店进进出出。拉萨是一个漫漫长句的逗号。没有句号,没有其它的标点,只有一个逗号。不知道大自然是怎么开口把西藏这个长句给说出来的。这个长句其实就是一句古怪的诗。 这个地方,也许是青海湖。 我想象某天,我走到湖边,刚想看看湖中自己的倒影,突然背后传来马蹄声。几个背着弓箭、挎着弯角长刀的人围了上来。中间那个指挥的人竟然眉清目秀,长发飘扬,分明是一个美貌少女。“劫了他。”这个少女说。这个时代还有强盗?但是没有强盗的青海湖没有意思。我被劫去了,怎么办?惊恐万分之后是平静,平静之后却是兴奋了。这个强盗,她要我做压寨先生。然后我也成了强盗。当然,我们不滥盗无辜,我们只抢富济贫,只替天行道,并且随时准备接受招安。应该有这样的一个故事,才不枉一去。但现在不会有故事,因此我不去那儿。 这个地方,也许是河姆渡。 在那里,四周忙忙碌碌的全都是七千年以前的人,他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奔跑着追鹿,站起蹲下地种植水稻。他们想爱就爱,正如鸟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到了那里就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个。我脱掉西装,扔掉领带,把裤子换成草裙,在姚江边狂呼乱叫,而没有一个人认为我疯了。 这个地方,也许是香港。 香港是周星驰的香港,这个地方只有周星驰,它因为周星驰而存在,没有周星驰就没有香港。周星驰赤着脚在大街上狂奔,顿时香港的大街就奔满赤脚;周星驰腾空而起,顿时所有的楼房、汽车、抽水马都飘了起来;周星驰哈哈假笑,顿时这个城市充满了假的虚伪。假的虚伪就是真。周星驰是真的周星驰,但香港可能是假的,也许,它只是一部电影中的一个场地。 这个地方,也许是黑河。 在我的生命中,一定有过这样的对话: “黑河黑不黑?” “不黑。它的水有的时候绿,有的时候蓝,有的时候干脆没有颜色。” “黑河的冰很厚吗?” “不,比我的脸皮薄一些。” “你的脸皮很厚?” “开玩笑。黑河的冰当然很厚,你可以在上面开汽车。炮弹都炸不开。你为什么来黑河?” “我在黑河吗?” “你……” “我不知道怎么来了这里。我是说,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儿。这儿是哪儿?” “这是这个城市,你自己的家里。” “啊?” “喂,醒一醒吧,又说梦话了。” 这个地方,也许是天涯海角。 走到那儿就算走到底了。没想到路真的会有个尽头。一个人走着走着,蓦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大地的尽头,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活着活着,忽然发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太没劲了。我宁愿不走,呆着不动,但我不动,时间却在动。这样,我必然会一动不动地到达人生的终点。这样想来,还是走吧,宁愿走着走着走到尽头,也不愿一动不动就到了尽头。 但是,其实现在的天涯海角只是一个风景点的名称,根本没有“尽头”的内涵。现在有船、有飞机、有电脑,现在的人知道在地球上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来,天涯海角反而真正对我失去了魅力? 这个地方,也许是延安。 我在延安。干燥的风扑面吹来,尘土把白衬衫一下涂成黄色。河水呜咽,不时地把浑浊的烂泥泛到河面上。转身想逃,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气息。好像是女人的气息。但不是现实的农妇的气息,也不是城市少女的气息。但的确是女人的气息,它来自历史深处,从很远很远的年代,悠悠地飘过来。随着气息而来的,是江青的形象。她在演讲和演戏,她在纺织和骑马,她在恋爱,和一个神。气息首先来自她,有一种香,很淡,有一种酸,不浓不淡,有一种辣,很浓。江青的身后来了丁玲。气息也来自她。有一种酸,很淡,有一种香,不浓不淡,有一种辣,很浓。她们的身后来了更多的女性,一色的军装,英姿飒爽。铺天盖地的香,中间间杂着酸和辣。 奇怪,在我看来,延安竟是一种气息,历史的、女性的气息。 这个地方,也许是塔克拉玛干。 我想,必须口干舌燥,必须筋疲力尽,必须绝望,必然哀嚎哭叫。必得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人生才算有点意思。所以,我渴望有沙漠。但我一直没有去。 这个地方,也许是**。 这是一个岛。岛上的人仿佛全部一分为二:一半在这岛上,一半在隔着海峡的大陆。所以,满岛都走动着半个的人。我惶恐、我逃跑,转眼却看见了琼瑶,再一转眼就成了她小说里的主人公――表妹是20年前的林青霞,隔壁住着骂人的李敖。有一次看到对门的三毛背着一只旅行包出门,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地方,也许是天堂。 我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是不存在的。我所说的西藏不是那个西藏,我所说的延安也不是那个延安,我所说的**也不是那个**。它们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我想像它们,是因为在现实,我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这么多的地方。我想像着它们,独自面对着墙壁,仿佛在面壁思过。在这个时代,这种想往,就是一种过错。我只需要在当下这个地方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你死我活;我只需要在当下这个地方赚钱、赚钱、赚钱,然后把酒言欢,醉生梦死。这就是现在这个社会所认可的做人之道。 我站在19楼的窗前,看着芸芸众生。多么奇怪,那么多的人,似乎都是在为房子活着:有的人活到死,终于有了一套房子,终于可以安心地死去了;有的人还没活,就已经有好多套房子了。然而房子象征着安定,也象征着归宿和死亡。拥有房子也就拥有了对最终结局的想象。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他们都不怕?为什么他们只想拥有一套通向死寂未来的房子,而不想拥有一条通往无限世界的路? 他们以为他们很现实,买房子就是保财产,这是现实吗?其实这才是虚妄的,因为未来是不可知的。与其这样,不知拥有一条路,因为路是现实的。 而有的人自己就是房子,那就是孕妇。可怜的孩子,不要出来吧,不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吧,我求你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为了死而活,不能为了活而活:你只能为了房子忙碌一生,你从来不会在没有去过的地方留下脚印。 |